花花原本是我叔家的狗,养了不到半年,他们全家就搬到县上去了,剩下狗自己在家。我爸每天下班了就去我叔家,给狗弄点吃的什么的。
开始的时候,他还不吃我爸喂的饭,人说狗一生只认一个主人,大抵如此。嘿,小样儿,还挺有骨气的。
就这么在我爸“怎么不吃啊”的唉声叹气中过了一阵,花花还是跟在我爸屁股后面来到了我家。是这样的,我们住农村,我叔家的大门下面还是最原始的土地,没有铺砖,没有水泥,花花不知道从哪天起在我爸喂好饭锁好门后,在大铁门底下就开始刨土,一直刨,一直刨,刨个天昏地暗,日月无光。然后钻出来跑到我家,拿爪子扒拉我们家的大门,你要是不给他开门,他就在门口待一宿,实在固执得很。我爸把我叔家门口的土填了又填,挡了又挡,终究没舍得封上砖块,还是让花花住进了我们家。那天,我爸像个孩子似地骄傲的说:嘿!介绍一下,这是花花。
我妈一向是反对我爸养狗的,她总是嚷嚷“人都吃不饱养什么狗”,自从花花住进我家,我妈嘟囔最多的是“你说也没带他来过,他咋就知道咱家在哪呢”。这时候我总会默默的鄙视花花:嘿!你丫怂了吧!还是来我家了吧!
有花花的日子很开心很开心。
夏天的夜里,花花和我爸在院子里乘凉,有时候会捉一捉倒霉的小虫子,蹦来跳去,花花总是按一会儿虫子松开一会儿,按一会儿松开一会儿,调戏够了再一口吃掉,从不失手。这时候的我爸总是半躺在躺椅上,眼神跟着花花蹦来跳去,再用“哈哈嘿嘿”的大笑吓跑其他虫子。我猜,虫子们一定给他俩起了什么外号,类似于“中环十三郎”、“铁血虫见愁”什么的。
夏天里更多的时候,我们总是把西瓜切成两半,那一刀下去的“噗嚓”脆响,听着都甜。几个人,一条狗,把西瓜杀个片甲不留,不对,给花花留了半块西瓜皮,做头盔。那时候,乡村的夏夜,天上银河熠熠生辉,地上一人一狗睡梦香甜,呢喃自语。
秋天,院子里的枣要落了,拿一根长竹竿,“梆梆梆···”敲得枣落一地,砸得老妹嘻嘻哈哈,能嚎出一段Rap;砸得狗子一会逃出包围圈,一会又冲回战场厮杀,能演一出拯救大兵瑞恩;砸得我妈挥斥方遒,怒吼:去去去!都给我起开!看把枣踩得!这是中国家庭伦理剧。
白雪皑皑的时候,只要我爸坐在沙发上,双脚并在一起,花花就会爬到脚上,靠着腿,俩人一起打盹,这是只属于他们俩的默契,就好像我和我爸一起叫他,无论我使出怎样下三滥的手段,只要我爸一吹口哨,花花就会立刻去抱我爸大腿。
生活不会永远春暖花开,生命不会永远鲜活明亮,我们不会永远安乐年少。狗子也是这样。
初中毕业的暑假,花花病了,挺严重的,肠炎。每天无精打采,站也站不住,瘦的数的清骨头。来我家串门的人都说:哎呦,你看,尿的拉的都是血,啧啧啧,活不了了···说得我真想抽他们。
我爸请了假,在家里陪着花花,每天去镇上打针,疼的花花,我爸一抱他他就叫,叫的我心里湿湿的,叫的我爸眼里湿湿的。得肠炎的狗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,能挺过去就过去了,不能挺过去就去了。每天打针回来,花花几乎是匍匐着嗅遍他曾经抓虫子的院子,他曾经撒欢打滚的阳台,他曾经被我妈呵斥的厨房,他渴啊,饿啊。我知道,我爸也知道。有时候他趴在那,喘着粗气,好像要把一生的气都用掉。生活原本就是这么辛苦的,花花你加油!等你好了,姐不仅把西红柿皮儿给你,整个西红柿都是你的,姐再也不说你怂了。
实在不行了,爸就把花花关进装杂货的西屋,狗在里面有气无力地呻吟,可能在抱怨吧,我爸在外面守着,呆呆的。只有一扇门的间隔,为了避免这间隔成为永远,我们总要经受误会,难过,还有很多很多。可是经受了这些我们就会好起来吗,谁也不知道。
花花是在我快开学的时候走的,离家出走的。人们说,他撑的够久了。那天,老妹想安慰安慰他,想摸一摸他,刚靠近,花花冲着老妹大叫,差点扑过来,被我爸严厉的制止了。我分明觉得花花的眼里湿湿的,心里也是湿湿的,是太疼了吧,人说狗快死的时候都是很疼的。
第二天早上,我爸一打开门,花花箭也似地冲了出去,无论怎么追,无论怎么吹口哨,花花还是走了,不告而别。或者,他撑了那么久,其实每一天都在告别,每一天都在希望我们不那么愁眉苦脸,只是我们不知道。
是不是你走了,留个念想,好让我们以为你还活在某个地方,好让我们没那么难过。
之后,家里又养过几次狗,每只狗都叫花花,每只狗都会和老爸一起乘凉,一起挨骂,只是我爸再也没有像个孩子似的骄傲地说:嘿!介绍一下,这是花花。
后记
To花花:
如果你遇到别的主人,一定要抱紧大腿,忘了我们也没关系,别不吃东西了,好好长个儿,你瘦小的一点也不像狼青。
对不起,没能告诉你我多喜欢你,没能在来得及的时候好好告别。
谢谢你,陪我们那么久,我知道你那么听话不是图我爸的骨头,不是稀罕我的西红柿,不是想要老妹的面包;谢谢你,最后走了还替我想好了安慰自己你还活着的理由。
世界那么大,还是遇见了你;生命那么长,幸好我们一起走过。可是你的世界小到只有那一个院子,一个阳台,你的生命短到只认识了我们。
我会忘记你的模样,忘记我们的过往,但我会永远想你。
Yourdearsister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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